大汉初平三年。正月。
长安城。
一个寂寥街巷的临街肉铺前,沈平蹲在条凳上发呆。
他是个十七岁的瘦削少年,沉静的眼眸,眉宇间闪动着不同于年龄的智慧。
这是他穿越而来的第三天。
现在这个世界里,他叫沈平,大汉王朝长安城屠户沈胡子独子,他娘去世得早,就爷俩相依为命。
他爹沈胡子,早晨被一家富户喊去宰猪了。
只有他独自看店,说是看店,其实眼下没啥生意。肉铺案头没有一钱鲜肉,只有屋檐下悬挂着几串干瘪的腌肉条。
沈平也很无奈,谁叫他穿越到了汉末乱世呢?自打董卓独揽朝政后,废除了市面流通的五铢钱,强行摊派粗糙简陋的小钱,一下子物价飞涨,老百姓粟米都吃不饱,哪里还有钱买肉吃!
当当。
隔壁的铁匠大叔又开始打铁了。
当当,当当。
从沈平穿越来的第一秒开始,耳边一直响着这枯燥的打铁声。
也不知铁匠大叔哪来这么好的生意。
眼下的长安,既不是盛唐那个锦绣长安,也不是汉初的开国之都。
长安本是高祖刘邦定都之地,王莽之乱后一度毁于战火。光武帝刘秀定都于洛阳,将长安定为西京,一百多年休养生息,才算恢复了元气。
眼看新年将至,长安城里五万户居民本该开开心心准备过年,但世道不太平,去年四月,不敌关东联军的董卓,裹挟天子百官迁都长安,诛杀关中旧族,西凉铁骑横行街肆。
街头坊间私下传言,董太师爱吃人肉,在他的郿坞封地里,天天白昼设宴,有个扫垃圾的杂役亲眼见到郿坞的地基下,埋得全是白花花的婴儿尸骨。
长安城人心惶惶。富户都在打着迁居的算盘,而大批洛阳逃难来的流民,早已潮水般涌向西边的汉中和益州。
正月过后,长安城才稍稍有了点过年的气氛。
踏踏。
他爹沈胡子慢吞吞走回了家。
他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,眼神迷糊,一副破落潦倒模样,腰间用粗麻绳悬着口污渍斑斑的杀猪刀。
沈平起身,接过他爹手中的一副猪下水,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。
猪下水是杀猪的工钱。说实话,比给钱还实惠点。
天大地大,吃饭最大。
沈平的前世,本是个豁达开朗的年轻人,这几天总算想通:既然穿越到乱世,能混口饭吃不错了,安心做个屠户之子吧。
沈胡子升起柴火,炖了一锅猪大肠,温了两碗黍米酒,破天荒喊了一声:“我儿,来喝一杯。”
父子席地而坐。
“有酒有肉,咱爷俩提前过个年吧。”沈胡子饱经生活毒打的老脸上,罕见露出了温馨笑意。
沈平举碗:“爹辛苦了。”
一碗酒见底,沈平又斟满。
沈胡子干巴巴说道:“有个事要和你说。”
沈平放下筷子,看着他爹。
“咱要搬家离开长安城,迁回益州老家。明儿一早你先走,铁匠陈大叔要去汉中,你们一同搭个伴。”
沈平没有觉得奇怪,他知道不久的长安,就要陷入战乱,确实不适合居住。
提到益州老家,他脑海里的记忆流动:成都郊外,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,一株古树,两间茅草房。
“爹你呢?“
“我还有点债要收,迟一步走,你在城外三十里铺等我。”
沈平答应一声。
沈胡子嘟囔道:“我儿,你跟着没用的爹,这些年委屈了。”
沈平道:“儿子没有委屈。”
“女怕嫁错郎,男怕入错行,”沈胡子叹了口气,“都怪我们家入错行了。”
“爹,这话不对。屠猪宰羊,也是一份正经的职业。”
沈胡子举起碗,抿了一口酒,慢吞吞说道:“其实,我们家祖传的职业是屠龙。”
“屠龙?”
沈平瞪大了眼睛,一头黑线,怀疑他爹喝酒喝昏了头。
“古职三百六,什么行当没有?我家世世代代,就是屠龙为业。屠猪羊是不得已。”
“世上真有龙?”沈平压根不信。
“当然有龙!不然要我们屠龙人干嘛?”沈胡子一瞪眼。
沈平想起后世那个著名成语“屠龙之技”,比喻学到了毫无用途的东西。
眼前这个一身酒臭、胡子拉碴的潦倒男人,居然说自己会屠龙?
这个笑话有点冷啊。
“有龙,那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?”
“你不会望龙气,当然看不到。”沈胡子摇摇头,“这长安城里,就有两条龙。”
“啊,在哪?”
沈胡子低头猛喝一口酒,不答。
“爹,龙是什么样子?”
“和画画上的一样,你没见过吗?”沈胡子老眼放光,口中喃喃自语,“龙分五色,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,青龙是天龙,黄龙是人龙,赤龙是妖龙,黑白是孽龙,孽龙九种:兵、疫、旱、涝、风、火、虫、震、盗。未修成龙形的,还有蛟、鼍、蟒、蚺、虺……”
沈平听楞住了。他爹如数家珍,听上去真有几分靠谱,难道说,两千年前真有龙存在?
沈胡子继续自顾自唠叨:“天下饥荒瘟疫,皆是孽龙作祟。兵荒马乱之时,祜恶之龙更是化成人形,祸害世间……说来丢脸,你爷爷还屠过两头龙,你爹我到现在只杀过一些蛟蟒,没屠过一头龙。”
沈平插话道:“屠龙,听上去很高级啊,我们家怎么会饿肚子?”
“屠龙不入六艺六技的正门,只是旁门左技,混一点微薄酬劳,有啥高级的。屠龙人一没权势,二没金银,是个江河日下的穷职业,唉,这份没前途的活计最终还要交到你手里,爹爹很惭愧。”
沈平搔搔脑瓜,硬是接不上话。
“答应爹一件事,以后你到了益州老家,只屠蛟蟒,不要惹那些化成人形的恶龙,太太平平过一辈子。”
“可我不会屠龙啊,你又没教我。我连杀猪都不会。”
“不急,你日后自然会。”沈胡子眯起眼,“屠龙,其实比杀猪容易些。”
沈平绝倒。
“明儿你走之前,先去隔壁陈大叔那里,我给你留了点东西。”
沈平答应一声,觉得他爹今天唠唠叨叨的,有点怪。
沈胡子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,“不早了,早点睡觉吧。”
咣!咣!咣!
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。
沈贡好奇心起,出门去看,见一支大户人家的舞龙队,正沿着街道敲锣起舞。
沈胡子醉眼惺忪出了门,随便看了一眼。
那头八条精壮汉子挥舞的草龙,居然一瞬间支离破碎,散架了。
次日。
正午时分,长安城出了一桩震惊天下的大事。
一个邋遢汉子直入宫廷北掖门,一把杀猪刀,出了三刀。
第一刀,驱散一千精锐宫廷宿卫。
第二刀,挡了天下第一的吕布方天画戟一击。
第三刀,斩掉了权倾朝野的太师董卓首级。
那个胡子拉碴的汉子,大笑三声,吐血而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