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亭之上,一华贵,一朴素的妙龄女子对桌而坐。
黎桑似笑非笑地放下银匙,“湘姨娘好觉悟。只是人呢,最好莫要对认知以外的事做评价,否则容易暴露自己的浅短见识。”
虞湘一顿,“夫人何意?”
黎桑但笑不语,优雅地重新拾起汤匙,享用面前美味的鸡丝银耳粥。
盈香挺着小胸膛十分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。
“我家夫人的意思是,她自嫁入侯府,除府内女眷的统一额度外,所有额外开销,皆走得夫人自个儿的户头。”
她昂着头颅,颇有些骄傲。
“我们夫人所带的嫁妆,便是她挥霍一辈子,也难以用尽。对他人而言,一桌可口些的早膳便觉是铺张浪费。而对我家夫人而言,不过是一些尚可入口的食物罢了。只要能令自个儿愉悦,便是龙尾凤翅,那也吃得。”
黎桑拿帕子掩着唇轻咳了声,压低声音悄悄对她道:“夸张了啊。”
盈香这样说,倒也不算失实。
黎桑是尹州富商之女,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兄长。
兄长早年间投军,连父亲去世也未及赶回。
由于母亲早逝,黎桑为保住偌大家财不被族人觊觎,便按照父亲生前所说,收拾包袱赶来了京城投奔姑母。
与顾谨之结缘,也是因随着姑母参加一次宴会,与同在场的一位夫人搭了几句话。
尤记得那夫人在听完黎桑的身世后,眼神亮了亮。
黎桑对这样的场面再熟悉不过。
父母双亡,唯一的兄长不在身边,有钱又漂亮的孤女,哪家不喜欢。
黎桑原本没有在意,想着即便她派人上门说和,和以往一样委婉拒了便是。
只是,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人,却在游春路上偶遇了顾谨之。
他英俊稳重,谈吐得体,进退有度,只一面之缘便让黎桑有了好感。
再之后,又巧遇了几回,二人了解逐渐加深,慢慢有了情感。
直到二人成亲那日,黎桑方知顾谨之的母亲便是那日宴会上交谈过几句的曲阳侯夫人。
当时也只觉凑巧,感叹缘分天注定。
如今想来,世上哪来这般多的巧合,只怕是有些人的处心积虑罢了。
“盈香姑娘说得是,是我见识浅薄了。”虞湘始终谦卑谨慎,“只是既嫁到夫家,享受夫家尊荣,财产之事,实不应再分得如此清楚。”
她忽然扶着肚子起身,又一次行了礼,“妾今日来,是希望夫人能体谅世子,为他的仕途与青云路献上一份力。”
汤匙撞击瓷碗,仿若是不经意的脱手,发出清脆当啷的声响。
黎桑捏着帕子轻拭唇角,“哦,原是要钱来了。”
她眉眼浅淡,“顾谨之让你来的?”
虞湘被她的直呼其名惊了一瞬,忙摇头道:“不,是妾自己的意思。世子与我闲聊时曾谈起目前的困境,我有心想为他分忧却无这般能力。且夫人与世子前些时日闹了些不愉快,若您能出手相助,世子定会感念您的心意。妾十分希望你们能和好如初,故斗胆与您说了这些肺腑之言,还望夫人莫要怪罪。”
“湘姨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。”盈香冷哼道:“你想做这个好人,倒要让我们夫人出钱。若此事不成,世子与夫人的关系自然愈发不好。若此事成了,你再往世子面前一请功,言道是你百般相劝,这功劳倒全成你的了。”
“不,这并不是妾的本意。”虞湘好似被冤枉,面上露出些许难过,欲言又止。
“怎的不是?你若真这般有心,何不当了世子给你买的首饰,去向他表一表你的忠心呐?”
盈香修的一口牙尖嘴利,黎桑在心里暗暗给她竖大拇指,嘴上慢悠悠道。
“行了。”
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,黎桑早已享用完了这美味的早餐。
“原还想与姨娘一道品尝这早膳的,奈何你的话着实多了些,我一个没忍住,便用得差不多了。”
虞湘看着所剩无几的东西,只讪讪笑着说了声不碍事。
黎桑扬着得体的微笑,“盈香,去库房取些银两来。”
她暗中眨了眨眼,盈香立马会意,“奴婢这就去。”
二人虽已和离,顾谨之却并没有将库房钥匙收回去。
大概他自己也知道,收与不收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顾家祖上其实并没有如今这般窘迫,连打点仕途的银钱也难拿出。
相反,因着几代的爵位,以及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财富,也能称得上是京中的富贵人家。
然而在改朝换代的动荡中,顾家祖辈用全部的积蓄向新皇表忠心,才得以保下了这世袭的爵位和一大家子的平安。
到顾谨之这辈不过才经历了三代,要想延续先辈的繁荣,只能老老实实考科举,走仕途。
但领着的那点微薄俸禄,只能说杯水车薪,实在撑不起他们想要的奢靡生活。
自黎桑嫁过来,她敬佩顾谨之在逆境中努力考学的态度,对侯府时常补贴。
却不想,对方非但没有感激,竟还觉理所当然。
最后,甚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,声称寻到了真爱。
黎桑只觉得可笑,也笑当初的自己愚蠢,看走了眼,竟把废石当宝玉。
她算准了顾谨之心疼虞湘,不想她受委屈。又暂时不敢将他俩和离之事捅到曲阳侯夫妇面前,才能让她暂且留在侯府。
毕竟曲阳侯给他请这世子之位,一半是因他有了后人,一半则是因黎桑手中的财富。
她若真因和离离开了侯府,还上哪去找身段样貌处处合她心意的段师傅。
唔,说起来,那可恨的男人竟没有来赴约。
待此间事了,她非亲自找他问一问不可。
思忖间,盈香已然带了银子来。
“这...夫人,这实在太少了些。”虞湘面露难色,捧着手上几粒轻飘飘的银子停在原地。
黎桑接过盈香递来的茶,笑得那叫一个和气,“湘姨娘应当知道咱们府上清廉,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。我想奢侈,可以用我自己带的嫁妆。你若也想,便只能你自个儿想法子了。”
话音刚落,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。
黎桑不用回头,就知道来人是谁。
只因对面的女子早已红了眼眶,眼角的泪欲落不落,六分的颜色也被衬得上了八分。
顾谨之越过黎桑,几步走至虞湘身侧,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怜惜。
“怎么哭了?当心肚里的孩子。”
他蹙眉看向黎桑,“黎氏,你又耍得哪门子威风?”